解放后军队干部离婚潮:3年不与原配通信可离婚
陈晓楠:如果说家庭是社会的基础,那么婚姻就是家庭的核心,而爱情呢,它究竟在每个人的婚姻当中,占有什么样的位置?有的人抓住了爱情,有的人失之交臂,或许可以这样说,关于恋爱和婚姻的个人经历,其实也是整个国家历史当中最真实的元素。60年前,1950年的4月13号,刚成立不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,颁布了它的第一部基本法《婚姻法》,5月1号正式实施。此后的实践证明,它的影响远远不仅限于婚姻,而婚姻本身,又岂止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。
从今天开始,我们将用两周的时间,来专门听一听我们周围的人们,如何讲述这60年间,中国人的爱情,中国人的婚姻。我们发现,无论他们是谁,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理想和生活态度,他们的婚恋都实实在在刻录下了,这时代的曲折轨迹。
解说:1949年的河南省唐河县,一个秀气的小姑娘喜气洋洋跑到街上,整天和伙伴们又跳又唱,跳的是农民土改翻了身,唱的是妇女解放反封建。
魏华琪:自由恋爱是非常光荣的,过去都是父母包办婚姻,解放以后男女自由恋爱,我想跟谁结婚,任何人不带干涉的,讲一讲老头老婆的旧脑筋,讲一讲李家村长死落后,这都是农村的语言。打出来红标语,往那个城墙上一扎,用两个棍扎着,今天是宣传什么的,下边的农民就站那儿看着,受欢迎,我自己也得意洋洋。
解说: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还有一个少年,不知怎么,他最爱看那个叫魏华琪的小姑娘表演节目。
王国乡:她经常演出,我就经常看,那在全县是最出名的,因为她确实扮相非常漂亮。
魏华琪:大树上挂起毛主席像,那时候结婚必须有毛主席,朱德,两个人的像作为背景,红绿的标语贴满村,不坐车来不坐轿,唱歌跳舞,迎新人。
王国乡:那我就对她印象很深,就觉得这个身段了,各方面都产生极好的感觉。
解说:十几岁的魏华琪在全县唱出了名,被乡亲们看成是小郭兰英。
魏华琪:我跟一个什么人是娃娃亲的,正好是王国乡的同学,是一个模范校长的儿子。但是解放以后一切都,因为还小,都自由了,显然这事,而且对方也都是地主,啥也别提了。
詹洪阎:这个呢,也是我们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结婚证书,新中国刚刚成立,你看这个纸张都非常粗,印刷也比较粗,但是呢,这个证书见证了啥呢?我们当时的一些婚姻条例,翻过来看啊,这是我们新中国的第一个就是基本法,1950年的5月1号正式实施的《婚姻法》。第一章总则的第二条它写得也很详细,你看禁止重婚,纳妾,禁止童养媳,禁止干涉寡妇婚姻。
解说:1950年社会主义中国的第一部《婚姻法》颁布,婚姻自由使嫁娶成为自主决定的事情,而这部法律的影响,还远不仅限于婚姻本身。
潘绥铭(社会学教授):专一配偶制,是吧?这个呢,在民国时候1928年的法律是提倡,但是没有对这个纳妾什么没有惩罚,不是硬性规定,那么1950年呢,专偶制成了硬性规定。专偶制仅仅来源西欧的,英吉利海峡两边的那些个基督教国家,只有那些国家才施行专偶制。广大的非洲从来没有,整个美洲从来没有,整个亚洲从来没有,是1950年中国加入了专偶制,带进去四亿五千万人,这样在全人类,才第一次占到人口的多数,超过50%。
詹洪阎:其实这两个婚书呢,都是1950年颁发的,但两个纪年是截然不同。
记者:就说1949年10月1号,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了。但是在有些地方还没有解放。
詹洪阎:对,有的地方没有解放,或者是仍然按旧式的纪年方式,所以像中华民国这四个字给勾掉了,改成了公元纪年,然后写,手写的公元1950年,正好见证了新旧两个时代更替时期。
解说:在那个翻天覆地的时代,红遍平津的女演员白薇也正面临着谈婚论嫁。
金雅琴:我演《日出》的时候,我就前演陈白露,中间演翠喜,最后还演陈白露,一个人演两个主角。那时候我叫白薇,所以呢在平津一带,一提白薇也挺有名,《三六九》那杂志,每次大封面都是我的照片,那就是我就红了,解放前追求我的人很多,什么样身份人都有,也有大资本家,有钱的,也有我们那个剧团的团长啊,什么演员呐,但是我都没同意,虽然你红了,你很有名了,也有很多人追求你,但是在社会上的地位不是很高,解放后不一样啊,解放后你是文艺工作者了。
解说:正是在这个时候,从旧剧团过来的白薇,有幸进入新的剧院,她也在经历着脱胎换骨的人生转变。
金雅琴:我跟一个党员,叫胡宗温住在一个屋子里,胡宗温对我印象特别好,所以她就非要给我介绍对象,说你有什么条件,我说什么条件都没有,我要求进步,只要是党员就行。那个时候牛星丽那是候补党员,所以我就同意了,但是牛星丽不太同意,为什么呢?说解放前呐,金雅琴就是大白薇,就有名,我就跑群众,我跟她不合适,后来呢,胡宗温说,金雅琴这人非常随和,也没架子她挺好的,也很热情,这么着,后来我们老伴儿就同意了。
解说:1950年,志愿军入朝参战,军人成为那个时代最可爱的人,在北京,《人民日报》女记者金凤正热切关注着前线的英雄。
王金凤:因为感觉到中国人啊,居然有自己的空军,而且居然打败了美国的空军,你也知道,就讲两个数字就知道了,美国的空军是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,他们飞行了2000多个小时,我们的是怎么样呢,赵宝桐他们航校一共就飞行了60小时,飞行60小时的飞行员,去打败飞行2000小时,容易吗?
解说:志愿军归国报告团来到北京,其中一位年轻的英雄飞行员,就是赵宝桐。
王金凤:清华有个西校门,西校门呢,一直到大礼堂,大概有两里路吧,那个几个学生就把他抬着,从西校门一直抬到大礼堂。
解说:赵宝桐在台上做着报告,台下有一双热情的眼睛望着他。
王金凤:他讲到一半的时候,忽然间发现我了,他就结巴了,我说他大概可能发现我了,我赶紧就溜了,我说不要影响他的效果嘛,就听了一半就走了,走了。
解说:那是1952年,志愿军空军英雄代表团回到北京,金凤写出了感情饱满的专访稿,一天上午,她接到了赵宝桐的电话。
王金凤:小金同志,我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,我说什么事情呢?他说现在呀,领导上决定我们要留下来,跟首都各界人民做报告,我们根本没有准备嘛,他说我就想请你帮忙,给我写一个报告的稿子。我觉得应该嘛,谈了一个下午,晚上还谈,谈到八九点钟,谈了七八个钟头,那就把他很详细地谈了,然后到8点钟他看看表,他说你什么时候写呢,我说开夜车啊,开了一个通宵。我写了6千字的原稿,还要抄一遍,等于写了1万2千字一夜,他说那你一夜写了1万2千字,我说可不是嘛,我说我是经常开夜车的,这个触动他了,他觉得这个女同志不简单,他就说了一个,哦,不简单,他也没说了不起,都不说,哎,他说不简单,他很含蓄的。
解说:英雄们来京期间,他们住的空军高干招待所,成了女青年们最向往的地方。
王金凤:哎呀,一屋子的女孩子都来了,毛主席的孩子都去了,毛主席的几个女儿都去了,都穿着布拉吉,哎呀,很洋气的。他们组织上知道他们三个人到了北京,一定要受包围,受女学生的包围,刘玉堤就说了,我告诉你们,我这两个兄弟可都有了对象了,你们别费心思了。所以我一听也明白了,我对他也没什么想法,到后来,他打电话来了。
解说:赵宝桐问金凤能不能陪他逛逛北京城,金凤爽快地答应了,清风杨柳,两个人泛舟在紫禁城的护城河上。
王金凤:记者同志啊,你跟我谈了8小时,刨根问底的啊,我能不能够请你给自己介绍介绍,我说可以呀,我说我家里是一个地主家庭,但是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,书香门第,然后我是小学,初中、高中、上大学,然后入党,入党以后就分到《人民日报》当记者,就5分钟就完了。他马上就问,大学生难道没有男朋友嘛,我说我有一个,但是因为两个人性格不和分手了,1949年就分手了。然后我就问他了,哎,我说你讲讲你的对象是什么样的,他就哈哈大笑,哎呀,他说你们上当了,上了大刘,就叫刘玉堤叫大刘,上大刘的当,我们组织上说的,就怕我们到了这里来要受包围呀,女孩子包围,就说我们有对象,我哪有啊,打仗那么紧张,这一下子两个人有点感觉了。
解说:解放军一路走,一路招兵,吸引得年轻人纷纷报名。
魏华琪:好多年级大一些的女孩子,她是为了逃婚呐,那个女同学衣服都撕烂了,坚决要走。
记者:跟她妈妈扯的。
魏华琪:哎,跟她妈妈,后来她妈妈哭着走了,我家里地主成分,回去以后我怎么办,我这个亲事。
王国乡:你要知道,共产党一开始建立就是婚姻自由,为什么会吸引那么多年轻人去,其中有这一条,很多都是为婚姻自由参军的,凡是对家庭包办的婚姻不满意的人,肯定都要参军,都走了。
解说:暗恋着小郭兰英的王国乡,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白,魏华琪就被部队挑中,她兴奋地跟随大军南下了。
王国乡:1950年,她在12月参军走了。
魏华琪:想到自己自由了,解放了,天变了,将来的前途无限美好啊,高兴得要命。上战场练本领,同志们各个有精神,手中武器学苏联,战斗学习样样精。
解说:随军南下的魏华琪,成为一名文艺兵兼文化教员,容貌出众的她,受到部队干部的追求。
魏华琪:部队规定,营以上的军官才能结婚谈恋爱,营以下的你跟我谈,你跟我对眼儿,对不起,你犯错误了。政委有一天跟我谈话,他说小鬼,他说你看这个刘科长,也给你写信了,你对他有什么意见。你们什么意思啊,我说呀,那什么意思你也不懂,就留下你跟他结婚呐,我都觉得受了侮辱了,我那心理是跟一般女性不一样,跟人家结婚,结婚也没有到《婚姻法》的年龄,还得好几年等呢,我就明确给这个政委表态,我要回家。
解说:出生江南大户人家的金凤,在清华大学就参加了地下党,毕业后分配到《人民日报》,才貌双全的她,甚至回绝了一位有常胜将军美誉的开国将领的追求。
王金凤:他说那时候没有认识你,认识你也许把你招到部队来了,我说不可能,我知道那个时候初中生,高中生,到了你们那里就给组织分配了,我是这样的人吗,我是一定要上大学,而且一定要上名牌大学的人,他笑了,他说,哎哟那是不敢招你了,他当然也是很喜欢我的,我采访完了以后,他都给我写了十九封信呢,我把信全部交给组织了,他是有妇之夫啊,所以我这个人是有妇之夫是绝对不沾的。
解说:在那个无数青年热烈向往自由恋爱,自由结婚的年代,其实第一波离婚潮也正在涌动,1950年的《婚姻法》里还有这样一条,由于战争离乱,那些进城的军队干部,只要和自己的原配三年没有通信,就可以单方面提出离婚。同时,军婚受到前所未有的保护。
潘绥铭:就是跟军人的配偶,跟现役军人的配偶发生通奸行为,要最高刑可以判3年,在1950年的时候是这样规定的。
王金凤:就是一进城看到了,好家伙,那么多洋学生嘛,是不是,那么多大学生嘛,眼睛都看花了嘛,那个时候有些解放军,高级将领我后来才知道,就到北大,清华去挑嘛,看上了以后就动员她们参军。
魏华琪:那叫离婚不离家,我认为这都是两个老婆,我娶了你,我又爱上别人,我跟这个结婚了,我还管着你的生活,那是一阵风。
解说:志愿军代表团在北京逗留一个月,金和赵宝桐的相聚居然短暂,但记忆深刻。
王金凤:这个自行车都没有车灯啊,他就老给我买个纸灯笼,走着走着纸灯笼就烧掉了,第二天又去买一个,所以那个小店里面,一看到我们来就拿纸灯笼给我们,所以是很有趣的。
解说:浪漫的爱情才刚刚开始,一个月之后,赵宝桐重返朝鲜前线。
王金凤:我相信他,我相信他不会因为恋爱,而影响他的战斗力,他回去又打下一架,而且是F-86,就是当时是这个美国最先进的飞机,叫佩刀式F-86,所一他回去,他没有影响他的战斗啊,他照样还是可以打下飞机。
解说:1954年,没有听从组织劝告的牛星丽和旧日明星金雅琴登记结婚。
金雅琴:可是后来因为那个要结婚了,团里头这个我们的书记呀,赵起扬同志就找他谈话,说你呀,不能跟金雅琴结婚,他说为什么?说因为她是从白区来的,解放前呐她社会关系比较复杂,你呢是候补党员,不能跟她结婚,后来我们老伴儿就想不通了,说这也不是我自个儿找的,是党介绍的,为什么党又不同意了呢?后来我们书记说那你别管,你是要党,还是要媳妇,后来我们老伴儿一生气说,要媳妇。我一听说呀,入党候补期给他撤销了,他为了跟我结婚,所以我觉得他做出了最大的牺牲,因此我非常感动,所以我跟他结婚以后呢,我对他加倍地好,人家为我把候补期给丢了。结婚的时候,团里还是给办,给买个双人床,买个二屉桌,买一个书架,送一个大圆镜子,写上共同进步,然后买一点儿糖,就这样,全团大伙吃点儿糖,就算结了婚了。
解说:那个年代的婚礼简朴而热烈,人们相互关心,不分你我,几乎没有什么个人隐私,体现着集体大家庭的温暖。就在金雅琴临产前,丈夫牛星丽被组织安排去外地演出,行前他把妻子托付给同事关照,结果金雅琴生孩子,几乎成了轰动全团的大事件。
金雅琴:当时正是曹禺副院长做报告,我在会上正开半截会,那个贺震启就来,就喊我,说金雅琴你赶紧出来,今天是你的预产期,全团一听啊,都很紧张,然后人家有的出来就给我找车,到了医院以后呢,一检查身体呀,人家说躺下别动啦,拿床抬着我,抬到楼上去,全团的人都关心我,连男带女的,就分着拨每天到医院来看我,这个医院的,有的同病房的病人就问我,说哪个是你丈夫啊,我说一个也没有,我丈夫在舟山呐,我说都是我们的同事,因为是演员呐,不像一般机关说分得那么清,男同志来了也坐在我身边,也问寒问暖地照顾我,所以人家觉得不知哪个是丈夫。
解说:1953年8月5号的北京,一对令人羡慕的青年,在结识一年多后,终于走到了一起,前来参加婚礼的,不乏曾经追求过新娘金凤的人。
王金凤:来几个男同学,看看金凤找个什么对象啊,把他们都比过去了。赵宝桐给我一个是完全的全新的感觉,他是一共上了一年小学,知道吧,然后是军政大学学了一年,这个军政大学学军事,学政治的,也学了一点点文化,然后航校10个月,就这么一点文化底子,他到苏联去想上正规的空军指挥学校,学高等微积分,他能够拿下来令我吃惊啊。
解说:战斗英雄和女记者的婚礼,在苏州胡同的空军高干招待所举行。
王金凤:然后非要叫我唱歌,我就唱了一个《喀秋莎》,驻守边疆卫国的战士,怀念着那个天真的姑娘,勇敢保卫祖国的领土,喀秋莎爱情佑护着他,我们两个人都傻瓜,都不懂,就是不行了然后他很累了,他睡觉了,你知道我干什么,我同学送给我《牛氓》,我就一夜没有睡把《牛氓》看完了,这个新婚之夜就这样过的,我看了一夜《牛氓》,他就呼呼大睡,然后到了第二天,我的女同学来告诉我,给我传授经验,然后他那边呢,也有人告诉他,我们两个傻瓜才懂,非常很可笑,也是很单纯的。
解说:婚后的生活,金凤不会像随军家属那样,跟随赵宝桐的左右,他们一个在河北航校,一个在京城的党报,夫妻俩一星期只见一次面,但是新婚的甜蜜,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是余韵悠长。
王金凤:每一次我觉得很是,确实是很甜美的,这一天呢,可能就等于人家一个礼拜也不止,是那很浓的,就像浓浓的一杯酒。
解说:1952年,魏华琪退伍回到唐河老家,王国乡很快见到了心爱的姑娘。
魏华琪:他正好是,接待我们专业军人办公室里边的人,他在政府,唐河政府县委工作。
王国乡:正好接待她,回来一群女兵都穿着裙子,那个县里那当时还不穿裙子的,她们回来都是绿裙子,非常漂亮那一群人。
魏华琪:他正在这,我说哎,这个人是不是王国乡,才离开两年,那时彼此间还认识。
王国乡:她主动地过来。
魏华琪:我说你是不是王国乡,他说是啊,你是魏华琪吧。
王国乡:就这一下子这不都很熟了嘛,这才真正建立联系。
陈晓楠:如果我们留心观察,就会发现,女性的命运,往往成为国势的晴雨表,在60年前翻天覆地的大变局当中,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女性群体,那就是妓女,以及人数众多的舞女,后来呢对她们有这样两条政策,或者叫做出路,一条呢就是结婚,一旦有结婚的对象,她们就可以从劳教所里放出来,这叫从良,而第二条是回乡,据知情者回忆,对她们给予贫农的待遇。在工业城市上海,大量的妓女分到了纺织厂,变身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,当然谁也不曾想到,在十几年后的文革当中,很多女工又这样被揪斗了出来,游街批斗,以致家庭纷纷破裂。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,同样是后话的,还有我们已经知道的金凤、魏华琪、金雅琴这些不同的女性,在她们身上,将要展开各自不同的婚恋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