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，纽约州参众两院先后通过了无过错离婚法案，即将成为美国最后一个采纳无过错离婚制度的联邦州。这标志着过错离婚制度在美国正式谢幕，一个时代几近终结。

　　无过错离婚，也称为自由离婚，指的是配偶一方不需特定的理由，也无需对方同意，即可单方面提出离婚，法院对此予以支持，财产分割、子女抚养等问题可由双方协商或法院判决。过错离婚指的是离婚发起方必须证明因一方过错导致了“不可挽回的感情破裂”，其证据可以是虐待、通奸，也可以是遗弃、分居，每一个都有明文的规定。

　　近几十年来，无过错离婚制度在美国引起了无数的纷争、批评和抵抗，纽约州虽然殿后，但40多年前，正是它吹响了结束美国过错离婚制度的号角，可谓自由离婚的始作俑者。

　　毕竟东流去

　　过错离婚制度在人类历史上有久远的历史。美国立国近200年以来，都沿袭亚历山大·汉密尔顿制定的过错离婚法。1966年，纽约州在激烈的争议中通过了离婚法改革法案，将分居增列为离婚的“过错”理由。虽然没有跳出过错的框架，但把分居作为理由，其实默认了无过错也可以离婚，距真正的自由离婚仅一步之遥。

　　受益于此，1969年加州州长里根签署了美国第一个无过错离婚法案，也被誉为西方社会第一个自由离婚法案。该法案通过之后，引起了社会各界尤其是宗教界激烈的讨伐和批评。里根后来成为美国第49届总统，他虽然也离过婚，但每次提到这份法案都流露出悔意，认为潘多拉的盒子自此打开，美国的离婚率此后大幅攀升，该法案难辞其咎。

　　虽然批评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，但州州难过州州过，接下来10年之内，有十多个州先后通过了无过错离婚法案。至1985年，除纽约州之外，全美49个州已全部“沦陷”。

　　纽约州的抵抗尤为激烈，也颇具代表性。纽约天主教会、妇女联合会和女性律师协会等组织对此强烈反对，理由主要有两点：一是自由离婚有悖宗教传统，二是担心女性权益会因此受损。众声喧嚣中，纽约州深陷困局、停步不前。

　　2004年，女性律师协会转变了其长期反对的态度，并公开承认，过错离婚制度迫使离婚双方寻找对方的过错，有的夫妻为此反目，还有的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，共同捏造“过错”的证据，伪证、谎言和仇恨充斥了法庭，相比之下，无过错离婚制度更加文明。这个转变成了事情的拐点。又经过6年的调研和争论，反对派最终无可奈何，纽约州也融进了大流。

　　回顾这40多年，无过错离婚制度不仅席卷了美国，而且扫荡了欧洲，俨然成了浩荡的历史潮流。近十年来，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明，无过错离婚制度并不是美国离婚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。

　　离婚率之争

　　伴随着无过错离婚制度的推行，美国的离婚率从1965年到1980年成倍飙升，不少人相信该制度正是其中的罪魁祸首。

　　但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，该制度和离婚率的相关性很低，对其影响非常有限。数据表明，采纳无过错离婚制度的州，离婚率并不一定高;不采纳的州，离婚率也同样飙升。例如，马萨诸塞州1975年就通过了无过错离婚法案，但它的离婚率却是全美最低的。麻省的情况并不是特例，欧洲甚至也遥相呼应，2000年，比利时是欧洲唯一坚守过错离婚制度的国家，但离婚率却高居欧洲之冠。经过长期跟踪分析，学者基本认同，刚引进无过错离婚制度的地区，一开始确实会有一个离婚高潮，但这只是阶段性的，可以解释为长期压抑之后的爆发，三五年之后，离婚率会回复到原有的水平和轨道之上。统计学家还发现，美国在大面积普及无过错离婚制度之后，离婚率开始下降，按人口基数的统计方法，从1981年的5.3‰降到了2005年的3.8‰。

　　这些学者还认为，美国离婚率上升的根本原因是随着经济的发展、两性关系的平等，人们对婚姻的期待和要求不断提高造成的。近40年来，各种各样的民调都表明，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表示不能接受撒谎、婚外情、婚内秘密等不忠诚的行为，对婚姻的质量越来越挑剔。和过去相比，婚姻承载得更多的是情感交流功能，而不是后代繁衍和经济互助功能。

　　通过美国各州的离婚率对比，研究人员还发现，影响离婚率最大的因素是教育程度和宗教信仰，而不在于离婚制度的松和紧、程序的难和易。他们认为，夫妻感情破裂和离婚是因和果的关系，并不是离婚引起了感情破裂，而是感情破裂需要通过离婚的途径来解决，正如一个经典的比喻所描绘的：离婚之于感情破裂就如同葬礼之于死亡，葬礼仪式的繁简不会增减死亡人口，离婚程序的难易也不会加剧家庭的破裂。如果害怕婚姻的死亡从而禁止葬礼，是荒诞可笑的。

　　无过错离婚制度不仅不是高离婚率的幕后推手，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还相信，该制度代表了人类自身的自由和解放。统计学家发现，采纳了无过错离婚制度的州，家庭暴力事件下降了30%，原因不仅在于遭受暴力的女性能够迅速摆脱不幸的婚姻，更是因为自由离婚的可能令施暴的一方有所顾忌。此外，女性自杀率在各州也有8%-16%的下降。在路易斯安那州，夫妻在新婚时可以自由选择将来离婚的方式：过错或无过错，但近97%的夫妻都共同选择了后者。林林总总都表明，无过错离婚更受欢迎，即使女性对它也不排斥。

　　自由之下的隐忧

　　无过错离婚制度兴起时，正是美国社会各种文化思潮汹涌澎湃的年代，种族平等、女性主义和个人主义等运动先后到达了顶峰。有学者认为，正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平等观念，特别是两性平等，令更多的女性接受教育、走进职场、经济独立，甚至离婚也不会受到社会的另眼相待，自由离婚才真正成为了可能。就此而言，无过错离婚制度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社会进步。但任何法律制度都利弊兼存，该制度虽然赋予了个人高度的自由，也给美国社会的婚姻和家庭埋下了隐忧。

　　首先的“隐”，是因为自由离婚令夫妻双方都无法预见和控制婚姻的解体，为了避免遭受财务或情感的损失，夫妻双方都可能不愿意对婚姻进行投入、经营和牺牲。特别是女性，如果为了家庭而离开职场，风险将大大增加。

　　已经有研究表明，执行无过错离婚的州，夫妻更倾向于投资和个人相关的、便于分割的财产。最明显的例子是，配偶不愿意为对方的教育买单。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导致了双方都各有保留，这当然是高质量婚姻生活的隐患。

　　也有人在为女性的权益而“忧”。虽然大部分人都认同正是两性平等催生了无过错离婚制度，但也有人认为，该制度反过来削弱了社会对于女性的保护，纽约州妇女联合会就坚持这个观点。她们认为，当前社会，男女之间还存在明显的收入差距，女性是财务弱势的一方不说，还往往要为家庭做出更多的个人牺牲。在过错离婚制度之下，女性可能拥有主动权，通过离婚索要更多的经济补偿。但无过错离婚制度将离婚的主动权完全转移到了想离的一方，不想离的一方因此失去了谈判力。对经济情况本来就不佳的女性，离婚很可能导致贫困加剧。

　　不过有研究表明，离婚的家庭可分为高冲突和低冲突两种类型，高冲突的家庭解体往往有利于子女将来的成长;低冲突的家庭正好相反，但无过错离婚制度恰恰是为低冲突的家庭打开了方便的大门。自由的最后代价，可能要由下一代来承担。